中国是一个多民族的国家,在长期的历史演化过程中,50多个民族共同形成一个统一的中华民族。由于性是人类的一种本能的行为,不论是从繁衍生息还是从个人的生理快乐来讲,性都是不可避免的,中国的古人也不例外,因此,在中华民族长期的历中进程中也相应形成了一整套的有关性的观念、习俗、行为、道德规范等社会体制。作为这种性体制的表现,各种有关于性的知识、文艺作品也屡见于中国古代的各种文艺作品之中,形成了中国的性文化。
中国的传统文化认为男属阳、女属阴,通过性行为导致阴阳的结合作用,产生新的生命。而性交除了起到人类繁衍的作用外,通过性交这一行为,还能使性交者,尤其是男人恢复元气。因此,中国的古代文化认可男女之间的这种正常的性交行为。所以,为了婚姻的性交是正常合理的。
但是自西汉时起,通过思想家董仲舒根据“天人相与”的神学观点并发挥春秋时期孔、孟儒家学说而做的总结和阐述,“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五常”(仁、义、礼、智、信)开始成为中国古代社会伦理道德和立法的基础,并在其后一直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国家观念,即便是在战乱或者外族入侵的时期也没有改变。在经过董仲舒总结阐述过后孔孟道德中,每个人在从事任何事情的时候都应服从于“礼”的规范,而不能有所逾越,性也无庸置疑应该在合乎“礼”的范畴内进行,不得超越社会伦理。这种观点主张人们应该节制性欲,反对那种宣扬个性自我的性行为,尤其是针对女性。将那种行为视为“礼法”大敌而加以严厉的控制。这就造成我国在性问题上的过分保守,使性这种原本是人们渴望的生活体验被强烈地压抑,甚至于把性看作是淫秽的同义词,以至于人们甚至不敢公开谈论性问题,即使夫妻也不能在公共场所表露出过于亲昵的举动。这种极端的做法反映在正统的文学艺术中,在涉及性的问题上就表现得非常含蓄,甚至于根本不具有任何色情意义,似乎中国古代的文化人士不赞成对性进行直接的详细描写。但性爱是文学艺术永恒的不可或缺的主题,举凡中国古代的各种艺术形式如音乐、美术、文学等,都包括一定?量的含有性内容的作品,一些正统的作品中也间有通过自然现象含蓄地表现性和色情主题的。这些作品内容形式各异,但基本上都反映了三点内容:当时社会的性习俗、性关系中的男女平等、性享乐。在表现方式上有的含蓄,有的直露。同时,作为极度性压抑状态下的一种宣泄,在中国古代的文艺作品中还存在大量的宣扬淫秽、色情内容的作品,尤其是明清以来,一些所谓的“淫秽作品”在坊间流行,虽然统治阶级极力禁止,但仍然无法做到根除。所有这些作品都成为中国古代性文化的一个丰富多采的重要组成部分。
先秦时期
诗歌大概是中国文学最早发源的形式,最早的诗实际上是歌谣,反映出当时的民风,其中就有许多关于爱情的叙述。早在春秋时期中国最早的诗集《诗经》中,就收有许多感情真挚的情歌和男欢女爱的篇章,反映出那个时代自然的两性关系。尤其是在《诗经·国风》中,由于这部分主要是采集的各国民间的歌谣,因此收录有很多描写男女之情的作品,这其中又以《郑风》部分为甚。而且除了爱情描写之外,还有赤裸裸的性语言。
从这一时期的诗歌作品(主要以《诗经》为表现)来看,古人在对待性的问题上是比较宽容的,健康的、符合人的正常欲望需要的性是被接受的。尤其是在男女交往中,可以论及一些涉及性的话题,甚至还可能会起到促进男女感情交融的作用。如《诗经》中的《褰裳》诗中,就出现了这种情况:
子惠思我,褰裴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对这首诗中的“狂童之狂也且”的意思,台湾的学者李敖先生认为应该是女子对男子说的一句粗话,本意是“你不想我,我也不愁没人想,你这小子狂个卵!”。句中的“且”字的本义就是指男子的性器官。李敖还认为,《诗经·山有扶苏》中的“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不见子充,乃见狡童”句,应该翻译为“不见俊俏的子都,却看见一个傻鸟”。这里的“且”字也应解释为男子的性器官,才能符合本意。
考虑到李敖先生惯于发惊世之语,因此对他的这种观点的正确与否暂且存疑。不过《诗经》中存在涉及男女之情和性的内容的诗作确实不容置疑的。如《诗经·国风》中的《卫风·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郑风·女曰鸡鸣》:
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
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
《郑风·有女同车》: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陈风·东门之池》
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彼美淑姬,可与晤歌。
东门之池,可以沤纻。彼美淑姬,可与晤语。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
这些作品描写男欢女爱,内容多少都对性爱有所涉及。而且在这一时期的民间诗歌中,还出现了许多描写赞美“男风”即男同性恋的词句。后代学者考证,《诗经》中有不少内容都是描写“两男相悦”之词。如《山有扶苏》、《狡童》、《扬之水》等篇章中的“狂且”、“狡童”、“兄弟”等词句,就可能是描写同性恋的。
《山有扶苏》: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狡童》: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
《扬之水》:
扬之水,不流束楚。终鲜兄弟,维予与女。无信人之言,人实诳女。
扬之水,不流束薪。终鲜兄弟,维予二人。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
由此可以看出,上古的人们对待性的问题的宽容程度。像同性恋这种直到现代才被社会逐渐接受的性行为,在那个时期是作为一种正常的性的存在而被接受甚至歌咏的。
正因为《诗经》中存在大量涉及性的内容,所以自南宋开始,道学家们对《诗经》的批评日嚣,尤以宋代程朱理学的开创者之一朱熹对《诗经》的批评为甚。《国风》部分有二十几首作品被他斥为“淫奔者之辞”。而对于《郑风》,他更是极端不满,认为郑人的诗歌竟有女人引诱男人之作,毫无羞耻之心。
《诗经》作为中国古代文学的发源,同时也成为了中国古代性文学的最早发源。自此以后,历代的诗词歌赋中均有表现男女性爱的佳作。
秦汉时期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封建集权的行政、法律等措施逐渐完备,所谓的男女之规与女子的贞节等观念也得到大肆的推行,这使得秦、汉时期成为中国封建礼教开始发展的源头。
虽然封建礼教不提倡甚至禁绝人欲的自然流露,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性欲渴望着融为一体,这已经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欲望了,从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人对生活中的一切痛苦紧张的缓和。所以在秦汉时期,上至帝王下至普通人,仍然把性作为一种生活的享受来看待、来追求。这在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多有体现。如世传为汉江东都尉伶玄撰写的《赵飞燕外传》,就详细的描写了汉成帝和赵飞燕、赵合德两姐妹之间的性生活。
汉朝文人中最流行的是赋这种文学体裁,当时的文人基本上都写过赋作,不过很多都已经失传了。从流传下来的《全汉赋》中,能看到很多或直白或隐讳的带有性爱内容的作品。如西汉时期司马相如所作的《美人赋》,虽然是用以政治目的的,但也可以看出男女情事对那时人们的影响。在汉赋中描写性爱内容最为出众也是最为直白的,是东汉蔡邕所作的《协和婚赋》,这篇赋作流传下来的已经不全了,但是从这残缺不全的内容中也可看出兑性爱内容描写的大胆。这篇作品主要是写男女的婚姻的,其大致内容如下:
惟情性之至好,欢莫伟乎夫妇。受精灵之造化,固神明之所使。事深微以玄妙,实人伦之肇使。考邃初之原本,览阴阳之纲纪。……
唯休和之盛代,男女得乎年齿。婚姻协而莫违,播欣欣之繁祉。良辰既至,婚礼已举。二族崇饰,威仪有序。嘉宾僚党,祁祁云聚。……
在后面描写新婚之夜男女性交活动时,用了“粉黛弛落,发乱钗脱”之句,惹的钱钟书先生大为不满,以至于在《管锥编》中对《协和婚赋》得出结论:蔡邕实为中国“淫亵文字始作俑者”,“‘钗脱’景象,尤成后世绮艳诗词常套。”
蔡邕的另一篇残缺不全的赋作《检逸赋》也写男女之情,其中语句也同样大胆,如“昼骋情以舒爱,夜托梦以交君”之句,这是以前的辞赋中未有的。他还写过《青衣赋》,赋末一节非常出色:
明月昭昭,当我户牖,条风狎猎,吹予床帷。
河上逍遥,徙倚庭阶。南瞻井柳,仰察斗机。
非彼牛女,隔于河涯。思尔念尔,惄焉且饥。
此赋写奴婢的美貌和对她的思慕,描写了恋爱之人在月光皎洁的晚上因思念对方而不能成寐在庭院中徘徊的情形,隐喻的表达了人物心中的性心理活动。从这些赋作中,反映出东汉末道德约制的松弛和人们追求性爱快乐的自由。
蔡邕之后,阮瑀《止欲赋》中“睹天汉之无津,伤匏瓜之无偶,悲织女之独动”句,杨修的《神女赋》中“嘉今夜之幸遇,获惟裳乎期同。情沸涌而思进,彼严厉而静恭”句,陈琳的《神女赋》中“申握椒以怡予,请同宴乎奥房。苟好乐之嘉合,永绝世而独昌。既欢尔以艳采,又悦我之长期”等句都或明或暗的表达了人物内心的思慕男女之情的性心理活动。
而在这一时期描述普通人生活的诗歌中也多有这方面的内容,《古诗十九首》中描述女人怀念远游在外的男人的诗句中就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这几句的意思是一个曾经为妓后从良家人的女人思念远游在外的丈夫,感叹自己一个人难守空床之苦,表达了期盼与心上人双宿双飞的愿望。《古诗十九首》的作者如今已不可考,但不论是男是女,都可从诗句中看出,那个时期的人尤其是女性,对于正常的婚姻中的性生活还是敢于呼唤出来的。近代的著名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对此评道:“可谓淫鄙之尤。然无视为淫词、鄙词者,以其真也。”
东汉末年繁钦所作的《定情诗》中,也能找到描写这种男女性爱的影子,如:
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
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
我既媚,君君姿亦阅我颜。
这首诗的内容是讲述男女两人偶遇路中,女子对这个陌生男子一见钟情,桑中幽会,草率结合。可见那个时期的人对性的追求的大胆,即便是女子都敢于追求自己的性快乐。同时期的曹丕的《燕歌行》中“贱妾茕茕守空房”也以隐讳的笔法表达了这种意思。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汉代房中术的普遍流行也可通过古人的诗作来探求。所谓房中术是指孕育成形于诸子百家争鸣的春秋战国至秦汉之交距今2000多年的这段时期中国古代人对性问题的探讨与实践的总结,也即现在的“性学”,后世即以此指中国古代性学。在西汉早期,房中术是属于当时医学的4个分支(医经、经方、房中、神仙)之一(《汉书·艺文志》),后世皆依此而行,除道教典籍中收录有一些关于性修炼(有时也称房中术)的文献外,有关房中术的具体内容基本上都在医书中。早期的文献对此称法不同,多为“阴道”、“房中”、“房内”,唐代的文献中记有“房中之术”,后世于是简称为“房中术”,含义也偏重于性行为。
东汉时期著名的科学家、文学家张衡的乐府诗作《同声歌》诗云:
邂逅承际会,得充君后房,情好新交接,恐栗若探汤。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
绸缪主中馈,奉礼助烝尝。思为莞蒻席,在下蔽遥床,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
洒扫清枕席,鞮芬以狄香。重户结金肩,高下华灯光。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帐。
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希见,天老教轩皇。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
诗中以女性第一人称的手法描写男女在新婚之夜的心情。洞房中陈列着房中术的图画资料,新婚女子即以图中“素女”为师,依样学习各种性交的方法。“素女”是流传下来的房中术著作中经常称引的人物,“轩皇”即是中华民族的先祖黄帝,古代房中术著作中有大量的黄帝和素女讨论房中术的记述。从张衡的这首《同声歌》看来,当时的房中术流行已经不仅限于宫廷,在民间也已有相当大的影响,得到了普及,以至新婚之夜夫妻第一次性交都要借助有关房中术的资料为指导。可以看出,至少在东汉时期,古人(不论男女)对性的快乐仍是追求的,甚至要借助性学的资料来享受这种本能。
秦及两汉时期,中国的封建统一的社会制度处于形成及初步发展阶段,封建礼法制度虽然得到了推行,但对人的生活方面的控制还没有像后世那么严格,所以那时的社会对待性的问题仍是比较开放,人们也乐于敢于追求性的快乐。
晋、南北朝及隋时期
晋朝建立后,中国社会经过短暂的统一之后随即陷入了战乱、分裂之中。北方中原地区,五胡相继入侵,国家政权如走马灯一般变换。东晋南渡后,中国的南方地区相对稳定统一,但是政权也几经更迭。在这样的社会中,统一状态下推行的封建礼法难以为继,而且也是受进入中原的文明程度相对落后的各少数民族生活习俗的影响,人们对性的追求更处于一种开放的状态,很多女性都敢于公开追求性的享受,比较著名的就有晋惠帝司马衷的皇后贾南风、南朝齐郁林王萧昭业妃何婧英、梁元帝萧绎妃徐昭佩、北齐武成皇帝高湛后胡氏、北魏宣武帝元恪灵皇后胡氏等,这些人追求性快乐的“淫行”,历史都有明确的记载。上层社会如此,下层百姓也是如此。这样的社会风气,通过这一时期的诗歌等文学作品,有充分的表现。
例如晋朝孙绰创作的乐府诗歌《情人碧玉歌》中有这样的诗句:
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芙蓉陵霜荣,秋容故尚好。
碧玉破瓜时,相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
“破瓜”在中国古代指处女的第一次性交行为。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诗中的少女在“破瓜”之夜的心理是“感郎不羞郎”,表现在具体行为上就是“回身就郎抱”,性交行为结束后还需要相互的爱抚以增进感情的交融。
其它如这一时期的《子夜歌》:“宿夕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子夜四时歌》:“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等,都是描写性爱内容的。
南朝梁的诗人沈约的乐府诗《六艺诗》中也有类似的描写:
忆眠时,人眠强未眠。解罗不待劝,就枕更需牵。复恐旁人见,娇羞在烛前。
这首诗对一女子与情人房中两情相阅共枕求欢以即女子娇羞情态的描写可谓细致入微。而这一时期南朝梁元帝萧绎的王妃徐昭佩对性快乐的追求更是演绎出无数的风流。她在中年时结识的情人、当时的美男子暨季江说:“柏直狗虽老犹能猎,萧溧阳马虽老犹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后世据此演绎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典故。在此之后,徐昭佩又邀请当时的一个叫贺徽的诗人到一个尼姑庵约会,二人甚至在“白角枕”上一唱一和做诗酬答,当然这诗的内容也肯定是涉及到性爱的了。
南朝自梁后进入陈政权,朝野的放纵奢靡的生活达到了这一时期的顶峰。君臣偏安江南一隅,纵情声色,文人清客,生活奢靡,创作了不少艳诗,如《名士说倾城》、《咏内人昼眠》等,都是描述美人肌体和男女交欢的。陈朝的《玉台新咏》便是一部艳诗大全。这些作品中以“上客徒留目,不见正横陈”、“梦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簟纹生玉腕,香汗浸红纱”之类的诗句描述美女的肉体和文士对她们的性爱。当时的陈后主不理朝政,整日里与张丽华等宠幸的女人歌舞玩乐放纵求欢,还将他的这些淫乱风流谱诗成曲加以演唱,这就是后世有名的《玉树后庭花》。陈后主的宠臣江总也效仿主子,他的诗作《宛转歌》中有“后来暝暝同玉床,可怜颜色无比方”的句子,就是描写一个女子在和情人同床性交后的神态。
这一时期一些文人的赋作中也可找到描写性爱的影子,如南朝梁陈间诗人徐陵所作的《鸳鸯赋》中有“既交颈于千年,亦相随于万里。……天下真成长合会,天胜比翼两鸳鸯。……闻道鸳鸯一鸟名,教人如有逐春情”等句,以鸳鸯的交颈双宿来比喻夫妻间的情爱。
南朝乐府民歌《江南》更是运用比兴、双关的手法,委婉、含蓄的表达男女私情,从中可以看出那个时期民间对性的态度。如: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鱼”字在古代是男女相爱常用的以称对方的象征庾语。“鱼戏莲叶间”一句以鱼之嬉游暗喻男女在莲丛深处调情示爱的欢乐情景。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落落南家。
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
据《南史·王神念传》载:北魏杨白花,容貌雄伟,魏灵太后胡氏逼他私通后,他惧祸更名华投奔南朝梁国。魏灵太后很是思念他,遂作此歌,还命宫人传唱,诗中的“杨花”即是指杨白花。魏灵太后以国母之尊纵性淫乱,还将此事入诗传唱,可见当时的人们是不把追求性享受当作是什么丑恶的见不得人的事情。
经过长期的分裂之后,中国自隋朝重新得到了统一,封建的社会经济得到了新的发展,但是封建礼法制度仍然没有深入到人们的生活中去,人们对于性仍然是持宽容接受的态度。如丁六娘的诗作就表达了对性快乐的追求。她的《十索》中有:
为性爱风光,偏憎良夜促。曼眼腕中娇,相看无厌足。欢情不耐眠,从郎索花烛。
这也是描写男女之间的性爱内容的。女性的诗作中都能表达性爱的内容,可见这一时期的社会风气对性问题的宽容程度了。
唐及五代时期
进入唐朝,中国成为当时世界上一个较为先进、文明、强盛的国家,繁荣的经济和开明的政治反映在文学艺术上,就表现为文学艺术的高度发展,尤其是在诗歌方面所取得的成就,是后世所无法比拟的,成为中国诗歌发展史上的黄金时期。文学艺术反映出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在很多方面反映出当时不同阶级、阶层人们的性爱生活。由于唐代的人们对性爱生活持宽容开明的态度,性文化比较开明,对于一些男女情事,不仅没有封建礼法的约束,甚至还会被传为风流佳话加以仿效。开元、天宝间唐玄宗的淫乐生活以及他和杨玉环的风流韵事传播之后,文人士子们羡慕这种生活方式,因而更加仿效。等至唐朝后期,由于社会的衰退和五代的乱世再现,又使得一般人产生消极心理,更加迫不及待地及时行乐,以声色自娱,这就造成了全社会对性快乐的追求。由于性爱是文学艺术的一个主要内容,于是在唐朝文学艺术最高成就的唐诗中,表达性爱、传播性文化的内容就表现得十分明显,反映了那一时期的人们对性爱的观念。
唐朝的诗歌创作成就斐然,一大批杰出的诗人应运而生,创作了大量脍炙人口的佳作,其中表达男欢女爱的作品尤为出众,不少作品都和性爱有关。如李白的《长相思》、《清平调》、《白头吟》、白居易的《长恨歌》以及晚唐温庭筠、李商隐等人缠绵悱恻的爱情诗等,其中都有隐讳或者较为直露的对性爱的描写。如李白的《对酒》:“玳瑁宴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就是对嫖妓时与妓女的亲昵过程所作的描写。他的《寄远》中“何由一相见,灭烛解罗衣”表达的这种男女性爱更为明显。这其中,尤以诗人元稹的《会真诗》最为明显。
唐朝时期传奇故事小说开始流行,元稹就写过一篇《莺莺传》的传奇小说,讲述崔莺莺与张生之间辗转曲折的爱情故事。而他创作的这首《会真诗》就是对这一故事的涉及性的部分的诗化描述,大胆地描写了张生与莺莺的性爱活动,成为古代同类题材作品的典范。全诗如下:
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遥天初缥渺,低树渐葱茏。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
罗绡垂薄雾,环佩响轻风。绛节随金母,云心捧玉童。更深人悄悄,晨会雨曶曶。
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宝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言自瑶华圃,将朝碧帝宫。
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东。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
赠环明遇合,留结表心同。啼粉流清镜,残灯绕暗虫。华光犹冉冉,旭日渐曈曈。
乘鹜还归洛,吹箫亦上嵩。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幕幕临塘草,飘飘思渚蓬。
素琴明怨鹤,清汉望归鸿。海阔诚难度,天高不易冲。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
诗的内容缠绵悱恻,细致的描写了张生和莺莺良夜幽会共度春宵的性爱活动全过程。其中一些诗句的大胆描写,即便是今天的人看来,也会有耳热的感觉。而一千多年前的古人就用诗的语言来描述这种性爱的活动,可见当时的社会风气对男女之间的幸爱问题的开明态度了。
与元稹同时其的唐朝著名的大诗人白居易也写过含有性爱内容的诗作,如他的《丽人行》等。他创作的新乐府《井底引银瓶》中有“为君一日思,误妾百年身。寄言痴下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的诗句,可以看出那个时期民间女子为了追求性爱的程度。
在唐诗中,还有一些诗人与女道士、尼姑们赠答的诗作竟也涉及到男女之情甚至性爱,就有点让人瞠目了。如刘言史《赠童尼》诗:
旧时艳质如明玉,今日空心是冷灰,料得襄王怅惘极,更无云雨到阳台。
谁能想到这样艳情露骨的诗作竟然是送给禁欲修行的女尼的呢?此外,初唐四杰之一的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的诗中有“此时空床难独守,此日别离卿可久”之句,男女道士竟成了双栖鸳鸯!可见那个时期社会的性观念是何等的开放了。
唐朝后期,以专写男女恋情、闺情直至床第交欢之情的艳情诗开始从李商隐、温庭筠、韦庄等人的爱情诗中发端,这一类的诗作以韩偓的《香奁集》为代表,所以后人把这类诗作统一称为“香奁体”。而且在这一时期,词也开始发端。词最早在歌筵舞席、勾栏青馆里由乐伎传唱,所以从产生的开始就跟女性、爱情乃至性等男女之情紧密结合,带有香艳、轻浮、柔媚的气质。后来顺理成章地走上了婉约的发展道路。唐末五代文人开始词的创作,基本上都是延续着一风格。
温庭筠是晚唐著名的文人,诗词俱工。他为人“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浮艳之词”,终日沉溺于饮酒、嫖妓等活动。但是他“善作乐府歌词,……芊绵绮合,为人所不能及”。温庭筠的词几乎全是写女人、相思之类的主题,辞藻华丽、色彩浓艳是他所特有的风格,把女人的姿色、风情写到了穷妍极态的地步。如他的那首著名的《菩萨蛮》:
小山重迭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这是描写一个女人刚睡醒起来梳洗打扮的情态,那副娇懒困慵的神态被刻画得极为细腻。
李商隐是晚唐时的著名诗人,文风瑰丽奇迈,长于做诗。李商隐的诗作中,最能代表他的风格、引人注意的,是他那些《无题》和《锦瑟》等诗作。如他的这首《无题》诗: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首诗描写闺阁女性悱恻的思绪、婉曲的心理,深沉细腻,含义深远。虽然意思有些晦涩,但“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两句还是可以明白的看出涉及到性爱这一主题。
韩偓少有才名,童年时即能做诗,一生最被人称道的是“香奁诗”,反映了战乱时代上层士大夫阶层沉湎于享乐生活的腐朽情调。他的《复偶见三绝》描写了性爱这一主题:
雾为襟袖玉为冠,半似羞人半忍寒。
别易会难长自叹,转身应把泪珠弹。
桃花脸薄难藏泪,柳叶眉长易觉愁。
密迹未成当面笑,几回抬眼又低头。
半身映竹轻闻语,一手揭帘微转头。
此意别人应未觉,不胜情绪两风流。
诗的内容描写了男女青年春情萌动时内心的撩拨,既有甜蜜的感受,也有苦涩的回忆。另外,韩偓于昭宗龙纪元年(公元889年)中进士当了“探花郎”(唐代进士放榜以后的活动中,有一项“探花” ,即在同科进士中选择两个俊少者,使之骑马遍游曲江附近或长安各处的名园,去采摘名花,这两人就叫两街探花使,也叫探花郎),与他相好的妓女“以缭绫手泉寄贺”。韩偓收到礼物后写了一首七律回赠,其中有“解寄缭绫小字封,探花宴上映春丛,黛眉欲在微微绿,檀口消来薄薄红”的诗句,就显得有点轻薄无聊了。
这一时期,不只文人士大夫写这类的艳诗,一些女性也有这方面题材的创作。如当时较为有名的妓女赵鸾鸾,就留下了咏乳名句:“浴罢檀郎扪弄处,露华凉沁紫葡萄”,其大胆直露的描写比起男性来甚至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艳体诗以男女性爱为题材,风格大多浓艳绮丽,香软缠绵,部分作品流于轻佻、猥亵,所以常被正统文人斥为“淫词”而不齿。但是这类作品多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气和人性对性爱的追求,因此是中国古代性文化的一个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在唐朝,不只是唐诗这一种体裁的文学作品表达性爱的内容。由于在唐朝赋这种文学体裁也很流行,所以也出现了描写性爱内容的赋作,这就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所作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这篇作品提供了大量唐代的有关性的资料,如礼制、风俗及当时的口语等,由此分析当时的性文化状况具有相当重要的作用。赋中有对男女性生理发育的描写:
夫怀抱之时,总角之始,蛹带米囊,花含玉蕊,忽皮开而头露,俄肉俹而突起,时迁岁改,生戢戢之乌毛,日往月来,流涓涓之红水。
既而男已羁冠,女当笄年,温润之容似玉,娇羞之貌如仙,英威灿烂,绮态婵娟,素水雪净,粉颈花团,睹昂藏之材,已知挺秀,见窈窕之质,渐觉呈妍。
还有对新婚之夜性生活的描写:
乃出朱省,揽红褌,抬素足,抚玉臀。女握男茎,而女心忒忒;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
以及对夫妻日常性活动的描写:
乃于明窗之下,白昼迁延,裙褌尽脱,花钿皆弃,且抚拍以抱坐,渐瞢顿而放眠。 ……
又如描写达到性高潮时的男女性反应:
纵嘤嘤之声,每闻气促;举摇摇之足,时觉香风。然更纵枕上之淫,用房中之术,行九浅而一深,待十候而方毕,既恣情而乍疾乍徐,亦下顾而看出看入。女乃色变声颤,钗垂髻乱,漫眼而横波入鬓,梳低而半月临肩。男亦弥茫两自,摊垂四肢,精透子宫之内,津流丹穴之池。
赋中还有较多的内容描写了帝王性活动、性心理反映、私通、淫婢、同性恋等。这篇赋中还有许多有关房中术的话语,如“行九浅而一深,待十候而方毕”等等,这充分表明房中术在唐朝的广泛流行。
白行简是唐朝上层社会的文士,他的性兴趣、性知识、性观念具有更广泛的社会代表性。他在前言中所强调的男女交接的重要,可能代表了当时相当多数人的观念,表明了当时相当一部分文士的兴趣。
唐朝灭亡以后,进入了五代十国时期,战乱频繁,政治局势混乱异常。相对来说,地理位置偏远的西蜀(四川地区)和江南的南唐较少受到战争的破坏,相对的社会较为安定,经济也较为繁荣。这两处小王朝的皇帝和大臣们怀着苟安的心理寄情声色,过着奢靡腐化的生活,成为荒淫逸乐之徒,使这个时期以性爱为主体的文学又得到一些发展。代表性的作品就是西蜀的《花间集》,主要的作者有:韦庄、薛昭蕴、牛峤、毛文锡、牛希济、欧阳炯、鹿虔扆、和凝等十八人,这些人也被称作“花间派”。对于“花间派”的宗旨,欧阳炯在《花间集》的序文中作了充分的表达:
则有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
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娇娆之态。自南朝之宫体,扇北里之娼风。何止言之不文,所谓秀而不实。
《花间集》里的作品绝大部分都是沿袭温庭筠香软词风的后尘,而内容却更加艳丽,风格也更加颓靡。涉及到性爱内容的词句描写比比皆是,如欧阳炯的《浣溪沙》中的“凤屏鸳枕宿金铺”、“兰麝细香闻喘息”等淫巧之句很多,牛峤的《菩萨蛮》、张泌的《浣溪沙》等作品,更是露骨地去描写追逐女人或幽会调情时的声态,词的格调卑下。
在南唐的词人中,南唐的最后一位皇帝后主李煜最有代表性。他前期的作品多描写宫廷享乐生活,其中一些涉及性爱描写的作品堪称佳作,如他的描写男女偷情的词作《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镂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词的内容对偷情男女的神态、心理刻画入微,极为细致。词风迤靡婉转,是同类题材作品中不可多见的佳作。据《南唐书·女宪传·继室周后》载,此词似为小周后而作。小周后在她姐姐大周后抱病时,已入宫与李煜私通。从这首词作可以看出,对于当时的人们尤其是上层社会的男人来说,明目张胆的玩女人不如偷情来得快乐,诚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当然,有的男人更喜欢“偷不着”的那种调调,只不过对于一国君主的李煜来说,在他统治的范围内可能没有他偷不着的女人,即便是他的正室妻子的妹妹也不例外。
从这一时期的作品来看,由于唐朝对性的开明程度很高,整个社会风气都以追求性享受为快乐,反映在文学作品中,就出现了大量的涉及性爱的描写。五代继承唐朝的风气,基本上延续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