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
你要靠近内陆与河流,不要沿海,不要走进沼泽
假设的陷阱,从不示人
你只管顺着西伯利亚,最冷的寒流
前行。巴山夜雨的那盏茶
还有余温。窗前的第十二颗明月
刚刚隐没。一切等候
都还在朝一个方向,引颈探询
你不过是化蝶的路上
从枝头跌下来的那声清脆
你偶尔说起,冬天有点冷
你说打开一双翅膀,总比抱紧一个人间
更容易
你说有人在这里期待,撒下更多的乡愁
你说着说着就不见了。一张白纸
四面楚歌……
《想念落雪》
在冬天不想念一场雪
是一件憾事
在冬天,一场雪或许就是招魂的雪
它落在屋顶和原野,白的
极像一种遗言,无奈却又圆满
在冬天,扫掉一场落雪
何其艰难——
我的祖父曾将自己的身影
从我们家门口一点点移到井台旁
他的手中,每一声起扬的扫帚
都带有北风的喘息,每一声喘息
都接近一场闪电
在冬天,想念一场落雪
何其遥远——
它若落在老地方,我们的屋顶和原野
那将是,它在为我们铺设曾经的筵席
《听闻落雪》
是瓶装的虫鸣隔着月光透出一丝呼吸
是马唇沿雪线一路向南,重温青草的气息
在你的恩仇并列的江湖
我已失聪多日——
尽管铁器的余音,渐渐消弭,远去
你仍是那个写信的人
愿意回到窗前,以一只雀鸣
向我预报,一条河流即将迎来它的冰封
在那泥沙俱下的河床,一只
开屏的孔雀,曾经驮着它的忠贞与坚毅
向我走来——
“多少次了,顾盼的涟漪才能席卷一次落雪?”
尽管你意愿回到马鼻子下,成为一丛青草
尽管你意愿成为那声,月下的虫鸣
我理解的爱意,是构筑在你微凉的羽翅里
那些爱呵——
那么细小,微弱
仿佛一次初吻,即可抵达
《雪,或者白鸟》
我渴望它,从最远的北方归来
行囊里只装有一棵三叶草
为了止住我的溃疡病
在南方蔓延,纠结的鸣蝉
自九月的枝头,就卸掉歌喉
时至今日,我的大梦依然故新在
一个老地方——
你来时,陌上紫云英
开得热烈而又悲伤
三月或五月,允许那位少女出走
在镜子的深处,看她提笔运字
为了画下一只白鸟
她抱紧河流,遣使过往的船只
捎来你的音讯,直到
月光为她织起一件寒衣
没有任何一片土地,能够拿出养分
不去回报植入怀抱的黍禾
就像你从最远的北方归来,燃尽一腔青涩
她依然爱着,像爱及一场落雪
一千万只的白鸟,回到一个化身
《落雪》
我一瘦再瘦,瘦进一滴水
再经过一场霜,你住的小房子
六个檐角上早已挂满了风
我想我是最后一个到达的,之前
马蹄下踩死过的雷,无数的河流与沼泽
最后的一鞭,加快了赶赴天涯的命运
我跌倒在一场淤青中,刻骨的触角
结满了相思,有暗香盈袖的,有白而透明的
我分不出它们坐落的时间,像樱花
也像梅。苍茫的香郁,只为了你这尊神
来吧!落雪,剑或者王冠
在我收复的江山,匍匐,以及挂在唇上的誓约
你一直是我的,甚至不属于任何的繁星
《雪花打开心房》
并非执迷不悟——
看啊,它掉了下来
在第六个房间,小木匠手中的刨花
多年前,已患上失血症
但它有隐身术,会幽歌
放牧一百只鸽子,和豢养一只火狐狸
结果是一样的。在它看来
支起一座绞刑架,供肉体慢慢取悦
总比回到一尊佛身,更有说服力
当它穿过夏天,经过秋天
以心换心,来到我们眼前——
当它吞下苦杏仁,敲开松子壳,啄破花冠
当它的眼泪,闻风而落,遇水而融
神啊,请回到它的住所
请打开一坛糯米酒,陪它说说话
《渴望一场落雪》
渴望你熟睡在我身边
就像麦子渴望着它的落雪
这是严冬,灰斑鸠瘦弱的喉
抵不住北风呼啸——
一杆旗与一杆旗,相继跌倒
此刻只有梅,这从骨缝里挤出鲜血的女巫
个个都在抒写心经
而你也不例外,纵使饮酒的人不在南山,骑马的人去了远方
纵使此刻,只有你一身素裹
踩响一湖池水,缓步走来——
我亦不再躲闪,你的眼神似火,额发如草
假设爱上你,如爱着一场落雪
那么容易
你一定知晓,在天空与大地的对峙里
道路与远方的告别中,人间的辛苦
不单单是一粒粒药丸,能够获得拯救
比如石头要挑起石头的命运
比如白鹭要守候白鹭的生活
比如你,一直使我在融化中
预备颤栗
《倾听雪意》
听说信使已来
听说它来到叙谈之地,埋下一座寺庙
卑躬屈膝的人,个个都在打禅
只有枯叶,朝我们飞舞——
这驾驭在荆棘之上,猩红色的词语
犹如一剂剂良药,尽兴泼洒
不管苦寒交加,时间匆匆
只有信使是期望的,像上帝消失后
留存下来,一瞥温和的目光——
“我们是朋友,曾经互爱着,在箴言的枝头”
雪那么洁白,穿过风声,一路停歇不止
它不为拥抱和清欢,只为
在布施壶里,能看见冰心
《12月4日,夜》
那日,我在思量佛的门外,徘徊
忍着西北风,想起你
那日,星斗和飞雀成为我心中
冥想的炉火,在相互吐舌
那日,我不顾尘埃扑面,带上雪意
回到旧居的门前
那日,我隔着长长的河流,向你问候
当我说出——早安
黎明正好款款而来,被斧头砍断的独木舟
“亚瑟,请放出鸽子和光”
我需要你的卷发和胡须
在梦境里,为我垒成一个鸟巢
供我藏身
注:亚瑟,为电影《创世之旅》中人物。
《雪从故乡来》
它在我的书信里奔跑,形成草书
漫天飞舞时触及到山岗与河流
更近的地方,它走在窗前
它要带给我一些什么样的信息
是家乡的灰掠鸟,挣脱了禁锢的梦魇
还是蓝色的小兽,褪掉瑟缩的毛发
“齿轮里有滚动的潮汐,没有悬念的跳跃。”
把我安插在它的呼吸中,成为北风,拐杖
依次唤醒森林和拱桥,依次打开包裹
这些发光体的小什物,是多少个月亮抱着失眠
从一个人的故乡,迎面走来
不允许它再喊疼,活得像一棵移植的铁线莲
不允许它的归宿,被无数个闷雷摧毁而跌至悬崖
不允许它裁成补丁,为某一座城,贴上醒目的标签
它只习惯带上闪电,以方言的形式
来和我交流一会儿
《牧羊的星星》
我直接想把一些寒冷运回去
我们少年时住过的小木屋
母亲的纺车,一夜夜吱吱呀呀
捻出的骨痛,还卡在某一座钟摆的后面
像那株由光华的茎干和边缘带齿的叶子
构成的植物。我们曾从孕蕾开始寻找
然后到花开,再到一颗颗挂果的绵软之心
我们听到有关早上的开窗说话
有关炊烟在天空割掉的断肠
露水那么重,霜那么浓。牧羊的星星
隔着墙头不歇的一盏灯,返回盛大的河流与村庄
我甚至想把时间节省下来,期以一场雪
偿还,一个神赐予的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