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藝人。
我们声称这是信息爆炸的时代,隔着屏幕,就能接收到世界各地的见闻。可一份专注和信仰,却在不断地挤压中,变得越来越难,也越来越被忽视。我们的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大、这么快。但我们也逐渐忘记了那些小,和那些慢。有这样一群人,他们每天都做着看似要被世界淘汰的手艺,却活得比任何人都快乐。他们的手艺谈不上有多精致,但曾经却是人们生活的必须。他们也从来不问什么是工匠精神,只不过在做的时候,想到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在用。那份将心比心、感同身受的体贴,让看起来粗糙的东西精细了,也有了温度。他们或出于生计,或出于兴趣爱好,或只是一种生活习惯,一份内心的笃定坚持,一个人,一门手艺,就是一辈子。
小板凳,腿儿短,爷爷坐上编花篮。新柳条,白闪闪,又细又长又绵软。左一编,右一编,编的花篮真好看。这首可爱的童谣,一下子就把人拉回土坯房、青砖小瓦、炊烟、牛屋、鸡笼、鸭舍的生活里了。
曾几何时,手艺是一种人与大地紧密相连的生活。记忆中,爷爷能用柔软的树枝,编出各式各样的小花筐。不同于现在的大规模工业生产,那时,家家户户使用的物什都是手做的,如果哪里坏了,修一修,还能接着用。
20世纪90年代,山西寿阳城的大东庄村曾是晋中、太原地区最有名的柳编村。如今的村子,并不是想象中遍地都是柳编的场景,只有70多岁的李世德和几位老人,还在坚守着柳编这门手艺。
村中,一面被称为“簸箕窑”的三个老式窑洞,是大东庄仅剩的柳编作坊了。窑洞没有窗户,只有个黑窟窿似的门,门口用棉布帘子密密地遮住,但那亮闪闪的簸箕、箩筐就是在这里成形的。说起自己的柳编人生,李师傅至今骄傲不已。他从小就跟村里的前辈学柳编手艺,初学那会儿,手劲儿小,一会功夫就满手血泡。如今,他的双手由于长期和柔韧结实的柳条打交道,内侧长满了厚厚的茧,两个大拇指也有些变形。不过,正是这门柳编手艺,让李师傅的生活好了起来。
改革开放后,吃苦耐劳的他,不仅自己编柳制品,还把村里人的柳制品收购上去外地卖。那会儿的农村,打粮食,过光景都离不开这些家什。他靠着这门手艺,翻修了房屋,给两个儿子都娶上了媳妇。当时,整个大东村,因为柳编这门手艺,全村人的收入都比邻村高出很多。
李师傅说,编好簸箕需要结掌子、结角子、做茬子以及缠沿儿几道工序,做的簸箕是否美观大方,结实耐用,关键在这些工序上。编簸箕时,只见李师傅一只手掰起竖韧的洁白柳条,另一只手拿着绳锤飞快地缠绕,柳条在他手指间左右翻飞,手指头娴熟地在柳条间游走,仿佛这柳条也变得有了生命一般。
新结出的簸箕洁白如雪,熠熠生辉,与那昏暗的窑里有着鲜明的对比。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要在这阴暗潮湿的土窑里柳呢?
原来是为了保证柳条的柔韧度,存放柳条的地方需要一定的温度和湿度,而土窑冬暖夏凉,正是储存柳条,进行柳编的最佳地方,而且适合四季劳作。这一切都在诉说,我们的祖祖辈辈是与自然为伍的人,他们依靠身边的自然资源,制作适合自己身体、适合这方土地的用具。但近些年来,各种塑料制品出现,让柳编制品渐渐失去了市场。快速生产带来了廉价的快销品,与适合风土的用具相比,人们宁愿去选择廉价的产品,用坏了修修再接着用的时代结束了。
李师傅叹息说,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即使会编也不愿意干这活儿。昏暗的窑洞里,一根根白闪闪的柳条在李师傅手里变成了各种各样细密光亮的“家伙”,靠在墙上的,立在地上的,都是亮崭崭的柳编制品。
“咋也舍不下这门手艺,哪天不摸上柳条,就像是吃饭缺了油盐,没味儿。”在过去那些朴素的日子里,人们手头的大多“家伙什”都出自李师傅这样的乡间艺人之手,不仅使用方便,而且感情亲切。在李师傅眼里,这一件件家伙里盛着的,其实是生活,是日子,是期盼,是美好。
与柳编器具一样,新疆喀什地区的土陶,也盛放着维族人的日常与过往。
在新疆,土陶是家家必备的日常生活用品。当地人生活、生产、甚至宗教活动前洗手净身时都要用到土陶。土陶颜色丰富,有墨绿、浅绿、中黄、淡黄及褐色、黑色,上面还绘有花卉以及富有维族特色的几何图案。
今天的喀什,只有吾麦尔艾里兄弟和他们的叔叔吐尔逊江·祖龙,还在烧制维吾尔族土陶。
炉窑就设在家中,作坊隔壁就是起居室。烧窑的时候,吐尔逊江·祖龙不能离开半步,他要时刻凭着眼睛和经验来判断炉火温度
吐尔逊江·祖农说,开发商征地,要给他12套单元房,但他没要。他说,自己家的房子已经有400多年的历史了。祖辈留下的房子和手艺不能在自己手里毁了。
由于时代快速发展,这里的土陶业正逐渐衰落,如今土陶作坊已所剩不多。但是,至今仍在烧制土陶的匠人们,倍加珍视祖辈们留下的这门手艺,他们仍痴迷于土陶制作的工艺,因为这是他们祖祖辈辈、世世代代的生活印迹。
在藏区,手艺不仅是一种生活,更是一份坚实的信仰。土旦次仁是西藏达孜著名的锻铜大师,他曾为拉萨大昭寺打造过两尊巨型佛像。他熟悉佛教故事、典籍,他的细节设计不仅符合典范,还力求从佛像的体态、眼神中传达出佛像的性格和故事。
因此,土旦的订单源源不断,有时一个寺庙就会向他预定1000座佛像。从商业的角度看,土旦一定很富有了吧。但其实,土旦不缺钱,但也不富裕。每年但凡有些盈余,他就会自己花钱锻造佛像,送给一些偏远较穷的寺庙。他说,有时候捐金子,有时候捐菩萨,没钱的话就捐人工,就是这样。
锻造铜佛像很不容易,首先铜片本身就要经过大量工序。随后,工匠再用小锤一点点敲出形状和细微的花纹。那些精美的佛像背后,是工匠们日复一日耐心的敲打与专注。 通常,一座一米多高的佛像镀金后的造价要30多万元。显然,土旦并不是为了钱而雕塑,而江雍次仁也不为了钱而刻经文。
位于川藏地区的德格印经院要重印一批经书,招募来30位刻版艺人,一年多下来他们才刻了1500块,后面还有4万块板子等着他们。按这个速度,他们还需要26年。 其中,13岁就开始刻版的江雍次仁已经刻了8年,他说,刻的时候好好刻,不好好刻的话,我们很快就刻完了,慢慢刻的话,对这个板子好一点嘛。他接着又说,不好好刻,死的时候良心过意不去。
在藏地,像土旦和江雍次仁的手艺人还有千千万万,他们不急功近利,总是想着先把手里的事情做好,至于其他,并没有考虑太多。从他们的身上可以看到,其实一个人的快乐,并不需要太多外在的东西。
经过疫情这段特别的独处时期,自己也深刻体会到,人最需要的是东西其实很朴素:健康的身体,干净的空气,清澈的水和简单的食物,以及能够安静的独处能力,一门让自己专注并快乐的手艺。
人生变幻,总需要一门手艺得以依止,可居可游,进而让生命从中通达,证悟。对于箍桶艺人王金良来说,箍桶这门手艺,是他这辈子都戒不掉的瘾。
王师傅从十几岁开始学箍桶手艺,那时,江南人家的生活起居都离不开箍桶手艺人。特别是女儿出嫁,一定要让箍桶匠打好陪嫁的五圆件、六圆件、八圆件、十圆件,从浴桶、脚桶直到马桶,至少要有七八只桶。
说起箍桶生意的黄金时代,王师傅脸上掩不住兴奋之情。然而20世纪90年代起,这一套陪嫁习俗渐渐没有了,随着轻便、美观、实惠的塑料、不锈钢日用品的兴起,箍桶业逐渐走向没落。虽然王师傅已经预料到了这门手艺的最终结局,但他仍然放不下这从事了一辈子的营生。
现在,他依旧陶醉在锯木、打磨、拼合、打箍、刨边,日复一日的重复工序中。他说:“连梦里都能闻到满屋子的木香气,一摸到木头又糙又韧的手感就舒服,一辈子,这手艺已成了戒不掉的瘾。”美国当代著名思想家理查德·桑内特说:手艺人最显著的标志就是与时间相对抗,用一生做一件事。
“叮当——叮当—— ”清脆的打铁声已沿着长街传来,又飘出去很远。那些斑驳的墙壁,古旧的货台,小小的店面,让人忍不住回想过去的时光。 小时候,家附近有形形色色的手艺人,他们凭借一技之长在方圆百里赚取生活,大家亲切地称他们为匠人。做的时间长了,好多人把名字都省略了,加一个姓,就变成了李铁匠、张木匠。
如今,城市在快马加鞭,过去扎根于大地的传统生活也在渐渐远去,曾经那些瞪大眼睛观看手艺人干活的孩子也不见了。
今日的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市场化,社会分工细化,使得物美价廉的商品大量涌入我们的生活。手作品逐渐被代替,手艺人的世界渐趋宁静。凶猛的工业文明所向披靡,农业文明不攻自破。人们对老手艺的抛弃,是文明的转场。但在这转场中,仍然有许多手艺人,似那墙角兀自绽放的小花,为能够芬芳一片角落,而感到欣慰和自豪。你的身边还有手艺人吗?关于手艺有哪些难忘的故事,欢迎留言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