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说:“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思既往,则生留恋心,保守,多忧虑,“一切事无可为者”;思将来,则生希望心,进取,敢冒险,“一切事无不可为者”。
梁先生在《少年中国说》里,将腐朽衰败的旧中国比为“老人”,将未来中国比为“少年”,通过反复对比老人与少年的对立性格,并以“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等一连九对同类比喻加以强调,来说明“少年中国”将如“红日初升,其道大光”,蒸蒸日上,正走向美好未来这一道理。
梁先生对于老年人和少年人性状特点的比喻概括,多么生动准确。一个人从摇篮到濒死,在生理、外貌、心理、价值取向等方面,别说老年期与少年期大有不同,便是青年与壮年期,也颇有异。这种“异”,从规律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总不能否认“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吧。
然而,人们啊,切勿浑浑然为梁任公汪洋恣肆的比兴所迷惑。他只是为了强调老少两极的差别,而搜索枯肠地将这两方面故意夸张得那么鲜明和尖锐对立。如若还原到有血有肉的人之本身,我们一定发现,其老其少也,不同之处自然十分显然,而老胜于少的地方,也颇多呢!
而且,我们避开梁启超比喻的对象——国家——来谈,如此看待作为一种生物的人的老少,那是七八十年以前的观点。那是个什么时代?那时“人生七十古来稀”,是真“稀”,平均寿命四十出头。很多人五六十岁就当太爷爷啦!鲁迅是五十六岁逝世的,咱们从相片上看,已经纯然一个老翁。二三十年代有一个激进天真的文人钱玄同,甚至说“人一过四十就该死”!现在的人,活到八九十岁耄耋之年,平平常常;四十来岁,人家还叫他“小伙子”呢。今天人们对“老”的界定,首先就不同于往昔,“老年观”也就随之大异于前。
比如,“思既往”,不是所有老年人的通病;而“思将来”,也非所有少年人的专利。
所以,梁任公下面的比喻,便须另加解读——
“老年人如夕照”。这个自然,但夕照自有夕照的辉煌和柔美。
“老年人如鸦片烟”。这完全是偏见,君不见现在的戒毒所里,百分之九十多的倒是面黄肌瘦的青少年。
“老年人如瘠牛”。瘠牛也不乏铮铮铁骨。而瘠,是因为一辈子“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
……
当今之世,人道主义被喊得山响,但据说在最注重“人道”的那个地方,却是“孩子的天堂,青年的战场,老人的坟场”。若真如所说,不能不令人悲哀。试问如果没有老人,儿童的“天堂”从何而来?而青年人在“战场”上拼搏,只是为了走向未来的“坟场”吗?从逻辑上讲,这是一种悖论;从道德上看,这是一种堕落。老年人,更有权利、有资格享受人道主义光芒雨露的温润。老龄化社会的到来,使这个问题变得紧迫和现实。
老年人还要高质量地活着。“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活得腻腻歪歪,成了社会的累赘,被歧视,被施舍,被赐予,被怜悯,有什么劲儿!这也是梁启超说的:“人莫不欲其‘最上’之物”,老人也如此啊。